世界需要更加智慧的能源转型——专访bp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戴思攀

时隔三年，戴思攀（Spencer Dale）再一次来到北京。他对世界能源局势及未来能源产业发展的看法吸引了众多专业人士的聆听。戴思攀是bp集团首席经济学家，疫情之前的几年，他每年都会携带《bp世界能源展望》来到中国，并对能源产业的趋势及未来发展发表观点。

与三年前相比，世界能源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疫情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冲突，以及国家之间的贸易争端等因素，均对能源供需格局和能源转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戴思攀看来，未来能源需求有四大趋势：碳氢化合物（化石能源）作用逐步下降、可再生能源快速增长、低碳氢利用不断增加和世界电气化程度不断提高。

尽管化石能源的作用在不断下降，但如何同时满足能源的供给安全、经济性和可持续性，仍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三个因素就是通常所说的能源“不可能三角”，即上述三个目标不可能同时得到满足，其中任何一个目标的优化，都可能造成其他目标的恶化。

在上述三个目标中，戴思攀特别强调了能源的安全性。由于俄乌之间持续了一年多的冲突，导致俄罗斯油气的供应大幅下降，这对世界能源供需平衡的影响无疑是负面的。“过去一年半得到一个最大的教训是，全球的能源体系是非常脆弱，哪怕全球能源供应出现了一小部分波动，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戴思攀说。

戴思攀所说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是能源价格的不断上涨。俄乌冲突后，国际油价长期处于高位波动，纽约原油期货（WTI）价格曾在2022年3月底一度创出130.5美元/桶的高位，给全球经济复苏带来巨大压力。

面对供给的减少和油价高企，石油公司也增加了上游的投资。戴思攀坦言，bp近年来尽管在可再生能源领域投入重金，但油气上游的投资还在增加，因为“在需求未变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大幅消减油气投资，就会造成油价高企，进而限制经济增长和影响老百姓的生活。”

毫无疑问，全球能源转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面对非常脆弱的能源体系，哪怕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带来能源市场的巨大波动。戴思攀因此建议，世界在发展可再生能源的同时，需要让能源转型更加智慧。

冲突引发能源安全担忧

《能源》：俄乌冲突已经进行了一年半，这场冲突对世界能源格局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戴思攀：这场冲突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实际上在能源领域带来的负面影响，主要是对西方国家的，对东方国家影响有限。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人们更加关注能源安全。冲突导致能源价格上升，全世界的国家都希望能够减少对于进口能源的依赖，这样能够改善能源安全，降低进口。

二是冲突导致全球化程度放缓。因为俄乌冲突，我们看到全球化速度放缓了，大家更加关注国内的经济弹性，以及较短的供应链。在过去的二十年当中大家的供应链遍布世界，是全球性的，而现在只能放在友好国家中，各国更加关注国内经济的弹性，国际贸易减少，全球经济增长在放慢。

第三个影响是全球能源供给发生了重大变化。一年多以来，俄罗斯的油气出口降低了，短期内也不会恢复到冲突之前的水平，一方面是因为西方国家对于俄罗斯的能源出口进行了制裁，另一方面俄罗斯也无法获得西方的技术和资金，进而影响到俄罗斯的油气供给。

《能源》：这种冲击对全球的能源转型带来怎样的影响？

戴思攀：就我本人而言，在过去一年半得到一个最大的教训是，全球的能源体系是非常脆弱，哪怕全球能源供应出现了一小部分波动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俄罗斯销往欧洲的管道天然气，尽管只占全球天然气销售总量的3%-4%，听起来是非常小的比例，但我们发现哪怕一小部分天然气的供应受到了冲击，就会影响到整个国家和地区的能源供应体系，乃至对很多国家的经济体系都造成了冲击。

所以这就让我更深刻的洞悉一些本质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怎么看待告别化石能源，进而迈向新的时代。我们都渴望能够实现《巴黎协定》的目标，需要采取果断又快速转型的措施，但是与此同时，我们还要确保转型是平稳有序的。

什么叫平稳有序呢？就是说我们还要有一些政策，这些政策本身能够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供应，既要考虑到化石能源的供应会减少，也要考虑需求怎么才能够减少。

《能源》：作为国际石油公司，面对这种情况下应当如何做？

戴思攀：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我在跟政府官员讨论政策问题的时候，当时西方国家会受到来自金融部门和环保部门的压力，他们都关注减少在油气方面的投资，必须要减少。

可是减少了对油气的投资，没有了上游的生产就没有下游需求了吗？过去一年半所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如果我们真的大幅减少了上游的油气投资，但是需求没变，一旦有冲突、或者一个波动的事件发生，就会导致能源价格高企，就会限制国家经济的发展，就会给老百姓带来很大的生活水平方面的冲击。

所以不是说我们需要停下转型的步伐或者是放缓我们的步伐，而是要求我们的能源转型需要更加有智慧，不仅要看到供应方还要看到需求侧。中国是一个油气资源进口大国，在未来比较长的时间都仍然会这样，所以中国肯定会在想怎么去减少波动性，这个非常重要。

未来能源消费四大趋势

《能源》：未来能源转型将出现怎样的发展趋势？

戴思攀：未来能源需求有四大趋势：碳氢化合物（化石能源）作用逐步下降、可再生能源快速增长、低碳氢利用不断增加和世界电气化程度不断提高。

我们判断，随着世界向低碳能源转型，化石能源在一次能源消费中的比例将从2019年的80%，下降到2050年的55%-20%。在展望期内，化石能源的总消费量将下降，这将是近代史上首次出现化石能源需求持续下降的情形。

可再生能源将迅速扩大，这将抵消化石能源作用的下降。可再生能源在一次能源中的占比将从2019年的10%上升到2050年的35%-65%，原因是可再生能源的竞争力不断提高，以及鼓励向低碳能源转型的政策的普及。

另一方面，能源系统将持续电气化，电力在终端能源消费中的占比将从2019年的五分之一，提高到2050年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

《能源》：如何看待氢能在能源转型中的角色？

戴思攀：根据我们对于氢能的理解，近些年来，氢能在不断地发展。我们判断，在总体电气化程度提高的情况下，可以看到低碳氢能可以在某些方面发挥作用，尤其是绿氢和蓝氢，会更多应用在难以减排的工业和交通部门当中。

氢能的作用非常广泛，有人说氢能像瑞士军刀，瑞士军刀像一个小的机器和设备，其实有20多把刀片，还有螺丝矩形，所以干什么都行。但也有人说，别忘了氢能很昂贵，你不觉得氢能就是香槟酒吗，它的味道很好，但是只能在特殊的情景才能用。

所以我们在讨论氢能的时候就需要对它进行设定，它是香槟酒还是瑞士军刀。目前就我本人来说，我觉得它确实更像香槟，但是它不是那种最昂贵的香槟，也就是说还是能用的。如果全世界要实现脱碳化，肯定知道有一些工艺流程不能够电气化，氢能就能发挥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