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计划在2019年底建成通气的北溪-2管道已经推迟了一年多,俄罗斯、美国和欧盟仍在为这条经波罗的海直通德国的海底管道进行博弈。时至今日,北溪-2管道不仅是地缘政治和能源通道的话题,还因为美国制裁和纳瓦利内事件而饱受各方争议。但是,如果回顾过去几年俄罗斯和欧洲的天然气关系的变化,可以认为,无论北溪-2是否能够建成,双方的合作前景都将越来越暗淡。

建不成的管道

北溪-2管道的建设背景本身就异常复杂。这条管道与2010年建成的北溪管道并行,输气能力同样为每年550亿立方米。由于北溪管道已经建成,北溪-2管道在技术上并无难度。但乌克兰危机和合并克里米亚使俄罗斯陷入到西方的集体制裁中。在乌克兰彻底倒向西方,克里米亚被兼并和乌东部地区陷入内战动荡的情况下,五家欧洲大型能源公司(ENGIE、OMV、Royal Dutch Shell、Uniper和Wintershall)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Gazprom)合作建设旨在彻底断送乌克兰过境管道的项目,其本身就是欧洲人在政治道义和经济利益之间分裂的表现。

美国和它的东欧小伙伴从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北溪-2管道的建设。时任奥巴马副总统的拜登在2016年就曾警告称,北溪-2管道对于欧洲不是好的交易,并同波兰和乌克兰讨论如何使欧洲放弃该项目。波兰根据其国内反垄断法律,阻止了俄气公司同五家欧洲公司合资组建北溪-2管道的项目公司,使这条管道在法律上成为俄气公司的独资项目,但这并未阻止该项目顺利获得来自欧洲能源企业的融资。

直到2019年底,在北溪-2管道已经建成大约90%时,美国总统特朗普才签署法案,对北溪-2管道进行制裁。制裁措施使参与建设管道的瑞士Allseas退出了管道建设,该公司的两条铺管船当时正在完成位于丹麦专属经济区的最后一段管道铺设。美国的制裁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延缓了管道的建设,但俄罗斯并未放弃。2020年内,俄罗斯调来了属于本国的切尔斯基院士号和幸运号铺管船,针对北溪-2管道建设进行了相应的改装和试验,在2020年12月恢复了管道的建设。

作为回应,特朗普再次收紧了对北溪-2管道的制裁。制裁针对的不仅仅是直接参与管道建设和融资的公司,还包括了工程咨询和监理、船舶和设备鉴定、船舶租赁和保险等机构。在制裁压力下,从事船舶检验的挪威船级社(DNV GL)、丹麦国际工程咨询公司Ramboll、瑞士苏黎世保险集团Zurich Insurance Group和德国工程建设服务公司Bilfinger SE相继退出了北溪-2管道。到今年1月中旬,幸运号铺管船和两艘俄罗斯辅助船只也受到直接制裁,管道建设再次停止。

1月初,治愈中毒后的俄罗斯政治反对派纳瓦利内返回国内被捕,引起了欧洲议会的强烈反应,并呼吁彻底放弃与俄罗斯合作建设北溪-2管道。目前,欧洲国家里,只有德国仍在支持管道的继续建设,并坚信该管道是纯粹的经济项目,而实际上,北溪-2管道能否建成,真的要看德国能否坚持下去并和美国新政府达成交易——德国曾向特朗普开出了采购美国LNG和战斗机的条件,但拜登的国务卿布林肯表示,美国将采取从未动用过的手段阻止北溪-2管道的建设。

尽管俄罗斯方面坚称管道建设将进行到底,但俄气公司在其欧债发行说明中已经承认,北溪-2管道的建设面临彻底停工的风险。毕竟,没有设备鉴定证书和保险的工程建设本身就是不符合管道建设许可要求的。

北溪-2管道:俄气的欧洲绝唱

赚不到的收入

从对欧供气的过境运输能力上看,俄气公司对北溪-2管道的需求并没有那么紧迫。对其而言,欧洲市场的收入和利润是第一位的,但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逐步转向与现货市场挂钩的定价模式,以及欧洲法院对气价垄断的严厉打击,使俄罗斯天然气的价格已经不可能回到10年前的水平了。

北溪-2管道:俄气的欧洲绝唱

大约10年前,在全球经济金融危机后油价反弹的带动下,俄罗斯对欧洲的天然气长约价格突破了每千立方米400美元。但好景不长,随着美国页岩革命和LNG市场全球化的发展,天然气市场逐步向买方市场转变。从意大利Edison公司开始,多家欧洲能源公司开始要求俄气公司修改天然气定价公式,转向与现货市场挂钩。一方面,俄气公司不得不采取更加灵活的价格政策,以面对卡塔尔和美国LNG的竞争;另一方面,欧洲企业从谈判到诉讼,利用多种手段迫使俄气公司降低价格。而国际油价的长期低迷也使与油价挂钩俄罗斯天然气难以上涨。如果说2010年代初,俄气在欧洲的售价超过每千立方米400美元,2019年已经降至210美元。受新冠疫情和低油价的影响,2020年俄气对欧洲的出口均价为130美元,个别月份甚至低于100美元(2020年6月为82美元),而100美元被认为是俄罗斯出口天然气的盈亏平衡点。

尽管俄气采取了以价换量的策略,对欧洲的天然气出口量仍在提升,但其在欧洲进口市场中的份额并不乐观。过去十年,俄罗斯基本保持了在欧洲35%左右的份额,但其占领的市场主要是欧洲自身产量下降的空缺。从2018年至2020年,卡塔尔天然气在欧洲的份额从4.2%提高至6.6%,美国则从0.7%提高至6.2%。2020年二季度,由于长期合约价格的滞后性,俄气公司在欧洲天然气进口市场的份额甚至跌到了27.8%的历史最低。

不仅如此,俄气公司与乌克兰、波兰的气价诉讼也都以欧洲法院裁决俄方失败告终。根据裁决,2019年底,俄气向乌克兰赔偿29亿美元,并签署了为期五年的过境输气合同。2020年,俄气向波兰PGNiG退还了15亿美元多收的气款。而波兰监管机构还以北溪-2管道为由向俄气开出了76亿美元的罚单。

长期以来,天然气出口收入是俄罗斯联邦预算收入中最为稳定的一部分,但近年来这部分收入已经开始逐渐减少。尽管俄罗斯政府可以凭借卢布贬值弥补账面上的损失,但俄气公司在2020年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净亏损的打击,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回不去的欧洲

在考察俄气与欧洲的天然气合作时,除了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和长期购销合同,一个较少为人所知的领域是俄气在欧洲市场上面对终端客户的输配气和销售业务。实际上,参与对欧洲终端用户的直接供气,持股欧洲的输配气网络和地下储气库等基础设施,是俄气公司长期以来的对欧合作战略方向之一。

从历史上看,波罗的海国家和部分东欧国家曾是苏东集团成员,其天然气供应长期依赖俄罗斯,俄罗斯也在这些地区建设运营管道,从事售气业务。而在中欧和西欧地区,俄气公司和鲁尔燃气、OMV等传统大型能源公司有长期合作,苏联解体后曾通过合资等方式交叉持有天然气上游资源、管道输配网络和本地化售气公司等资产。比如,两德合并后的1991年,俄气公司获得了德国输配气公司Verbundnetz Gas(VGN)的5%股份,并在2009年提高至10.5%,该公司除了在德国,还在奥地利、意大利、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从事天然气业务。

但是,随着欧洲天然气市场的改革,以及乌克兰危机和西方对俄制裁的刺激,这种业务模式受到极大的冲击。2014年底,俄气公司总裁米勒表示,该公司在欧洲市场运营模式的终结已经开始。

一方面,欧洲第三能源一揽子文件规定,天然气开采商不得持有天然气管道资产,天然气管道必须向第三方开放。在此背景下,欧洲大型能源公司如E.ON、RWE等纷纷剥离管道资产,交给政府或者大型基础设施基金持股的管道运营商,俄气公司亦不能幸免。另一方面,在制裁背景下,俄气公司在欧洲的资产变得不再安全,即米勒所称的“政治和经济条件都发生巨大变化”,特别是乌克兰针对俄气公司的诉讼受到欧洲法院的支持,开始扣押俄气公司在欧洲的资产。

从2014年到2020年,俄气公司相继出售了持有的立陶宛Lietuvos dujos和Amber Grid、爱沙尼亚Vorguteenus Valdus、拉脱维亚Conexus Baltic Grid、芬兰Gasum Oy、德国Verbundnetz Gas和Gascade等当地输气公司的股份,停止在英国建设Saltfleetby储气库,将旗下的天然气销售公司Gazprom Marketing & Trading (GM&T)的总部从伦敦迁回圣彼得堡。到目前,俄气公司在欧洲在地化经营的业务已经所剩不多。

而在干线管道上,俄罗斯也在退出欧洲。土耳其流管道只建设到土耳其与欧盟国家的边境,欧盟境内的管道与俄罗斯无关。乌克兰开始将天然气管道的接气点从乌克兰-欧盟边境转移到乌克兰-俄罗斯边境。波兰在亚马尔-欧洲天然气管道波兰段的过境输气合同到期后不再续签,而是将管道运输能力彻底开放,打破了俄气公司长期对该管道的垄断。而在北溪-2管道方面,欧盟法律限制俄气公司只能使用该管道一半的管输能力,为此俄气公司同OMV签署合同,将在俄罗斯境内向OMV出售天然气,之后再经北溪-2管道运输。

这样,在俄罗斯天然气市场改革久拖不决的情况下,俄气公司的商业模式几乎已经同欧洲天然气市场脱钩,彻底演变成欧盟的外部供应商,而北溪-2管道不过是进入欧洲市场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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