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能源七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能源转型的新视角。

近日,聚焦于气候变化和能源问题的欧美知名专栏作家David Fickling发表了一篇最新研究报告,他认为,“中国新能源七子”已经可以比肩“欧美石油七姊妹”在能源界的地位了。

欧美石油七姐妹是指埃克森美孚、壳牌、英国石油、雪佛龙,道达尔能源、康菲石油和埃尼公司,虽然传统的石油七姐妹只剩下了四家,但它们如今仍是耳熟能详的跨国能源巨头。而中国“新能源七子”则是指通威股份、协鑫科技、新特能源(特变电工旗下)、隆基绿能、天合光能、晶澳太阳能和晶科能源,均为新兴的中国光伏装备制造公司。

中国新能源七子

David.Fickling的逻辑是:石油公司生产的原油或天然气,给人类带来的最终结果是燃烧获得能量。同样,太阳能设备制造商最终能为我们提供的也不是硅板,而是能够从太阳能中获取能量的装备。传统能源公司和新能源公司每年都为世界提供着新的有用能源。从许多方面来看,光伏公司生产的装备提供的可供消费的能源的能量目前已经超越了大型石油公司。

David.Fickling认为,欧美七大石油巨头每年从地下提取约40艾瓦焦耳的石油能量,或者每天接近1800万桶。而中国“新能源七子”每年生产的太阳能电池板足以每年产生5艾瓦焦耳的电力。从数字上看差距还很大,但石油天然气通过内燃机燃烧其化学能转换成动能的效率通常只有四分之一左右(天然气高一些约为三分之一)。根据美国环保局的数据,普通电动车的效率是内燃机车的两到三倍。

多数太阳能电池板的使用寿命长达25年或者更长,而化石燃料在几个月内就大多被使用完。如果考虑到每块太阳能电池板能生产的能量,和这些石油公司拥有的油气产能进行比较,太阳能公司提供的电池板产出的有效能量已经接近甚至是超过了这些石油公司每年生产的油气所提供的有效能量了。

美国彭博社和安永会计师事务所也转发了这篇报告。彭博社认为,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之一,通威很快将每年提供超过9艾瓦焦耳的能量,从而超过埃克森公司每年提供的8.3艾瓦焦耳能量。中国的七家最大太阳能公司现在提供的能源比前七大化石燃料生产商还要多。安永会计师事务所预测太阳能和风能有望成为全球基础电力来源,尽管通货膨胀压力持续存在,但太阳能仍然是最便宜的新建电力来源。

这是我看到的第一篇将石油公司和光伏装备生产上在提供能量数量的维度上进行直接比较的文章。石油天然气不仅作为燃料通过内燃机燃烧转换为动力输出能量,还有作为原料生产石油化工产品。太阳能板生产的能量只是电力,一种间歇性的低密度能源。石油天然气则被认为是能连密度很高的连续的能量供给源。在现有原动机的约束条件下,这两种“能源”尚不能简单地“对比”。但从比较“能量”供给数量和公司的经济效益社会价值的角度来看倒是挺有创意的。

从煤炭开始,化石能源的使用是人类摆脱了有机能量对人类社会进步的束缚,人类从传统的农业文明进入了工业文明,社会财富迅速增长,高能量密度的石油天然气的大量使用,储存了千百万年太阳能被瞬间释放,巨大的能量不仅可以满足人类简单生存的需要,大量的剩余能量让人们有了更多科学研究、技术创新、文化艺术创造的可能和实践。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丰富和繁荣,人类社会进入了现代文明时代。正是持续不断的能源转型为持续的社会进步和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能量。

石油公司给社会提供的是石油天然气及汽油柴油煤油燃料等石油产品。石油天然气的产业链很长,大致可以分为上游、中游和下游三大板块。石油工业上游板块主要有油公司、油田服务公司、设备制造公司和油田设备安装建造公司。上游产业的主要业务又可以分为勘探、开发和生产三大工序,把深深埋藏在地下的石油天然气田找到,把油气采掘(生产)出来。

如果把电力(能量)作为产品(类似于汽油、柴油等成品油),“中国新能源七子”大概可以类比成石油工业的设备制造公司,而光伏电站安装公司则可以类比为油田服务公司,而光伏发电场站大致可以类比为油气田,太阳光则是“油气”,于是投资光伏发电场站的公司则可类比为油公司。

从这个视角看,“中国新能源七子”和“欧美石油七姐妹”并不完全具有可比性。本质上说,前者是制造业,它们的产品用来发电生产能量。石油公司不是制造设备的,钻机、采油树、生产平台,石油炼厂是它们是有的设施(工具),它们的产品是汽油柴油煤油和天然气,提供给内燃机和燃气轮机燃烧,转换成动力或电力。石油公司生产“燃料”,“新能源七子”不生产“燃料(阳光)”。石油公司生产的产品是燃料,一次性燃烧把燃料里的化学能转换成热能动能或电能,消费掉了,必须持续不断地提供。

由于石油地理分布的不均匀性,资源的稀缺性和供求关系的不稳定性于是就产生了石油特殊的政治属性、金融属性和资源属性。而太阳能装备制造企业的产品是耐用生产设施,而阳光不具备排他性,也不具备商品属性,就像卡特所说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阳光”。任何产品或商品都可以被“禁运”,任何公司都可以被制裁,石油天然气也可以被“禁运”,但阳光不可以被“禁运”。

能源转型也给整个人类社会带来的“新冲击”,也给在全球能源体系中中美的地位平衡带来了新的挑战。正如丹尼·耶金所言:“可再生能源在能源体系中的作用日益增加,新的气候政治正在上演。”

能源背后有不同的力量在发挥作用,国家力量便是其中之一,它的大小不仅受到各国经济实力、军事能力及地理条件影响,还跟各国宏大战略和精心谋划的雄心壮志有关。除了国家力量,当今世界的另一种力量则是来自石油、天然气、煤炭、风能、太阳能以及核能,这种力量源于气候变化为由的政策,寻求重构世界能源体系和走向碳中和。

零碳时代的竞争优势

虽然美国的“非常规油气革命”大大提高了美国在现有世界能源体系中的权重,但目前能源转型的最大驱动力来自于气候变化,或说是“气候政治”。相对于“零碳”的可再生能源现在公认的是风能、太阳能、水电和核电。在太阳能和风电制造这个领域,中国现在肯定是走在了前面,也就是在三难困境中的“可持续”维度上获得了一点竞争优势。而美国当下第一石油天然气生产国、主要尤其出口国的地位,是的它在“能源三难困境”的能源安全和可获得性方面更有优势。

风能太阳能开发均为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技术创新,然而它们却仅仅在最近10年才得到大规模利用。

巧合的是,今年6月27日是中国光伏行业协会成立十周年的大日子。十年来,中国光伏行业取得了诸多非凡成就:

在效率和成本方面:十年前,光伏电站系统成本为8元/W,今天,已降至2.8-3.5元/W;十年前,量产的主流电池片平均转换效率为17.9%,今天,量产的主流电池片平均转换效率已超过25.0%;十年前,组件功率普遍仅为250W左右,今天,很多厂商已推出功率超750W的产品,功率提高了2倍。

在市场应用端方面:2014年全球光伏新增装机43GW,我国新增装机10.6GW,2024年预计全球光伏新增装机390-430GW,我国新增190-220GW,分别是十年前的10倍和20倍。

在生产制造端方面:2014年,我国生产了多晶硅13.6万吨,硅片38GW,电池片33GW,组件35.6GW;2023年,四个环节产量分别达到147.2万吨、668.3GW、591.3GW、518.1GW,是十年前的10.8倍、17.6倍、17.9倍、14.6倍。

十年前,中国光伏制造仍在为提升关键设备和原材料自给率比例而努力,今天,我们已成为“我国少有的获得全球竞争优势,实现端到端安全可控,并有望率先成为高质量发展典范的战略性新兴产业”。

2024,是中国光伏行业不平静甚至是“冰火两重天”的一年。一方面,行业发展规模和水平都达到新的历史高度:我们继续创造着转换效率的世界纪录,各环节新型产品的产能产量还在提升,光伏产品出口量和出口地区进一步扩大,中国光伏并网装机容量和发电量继续保持增长,光伏相关展会参展厂商和观众依然火爆……

但是,行业内乃至外界频现的热词却是:“产品价格腰斩”、“利润大幅下滑,行业普遍性亏损”、“上市公司摘牌,股价脚踝斩”、“同质化竞争”、“出口市场受限,出口额下滑”“停业、裁员”……这些词无一例外显示中国光伏行业正经历新一轮深度周期调整,供需阶段性错配导致的行业困局使每一个中国光伏人都很焦虑。

上个世纪70年代福特卡特两任总统曾经点燃过美国太阳能希望之火,但不到20年,美国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和企业都纷纷破产逃离跌入了“死亡之谷”。美国著名的《经济学人》曾把被福特和卡特政府捧热的太阳能产业形容为“具有生态意识梦想家的商业坟场”。中国光伏行业也有过不少企业家一夜之间从巅峰跌下深渊,他们也都曾经满怀着“生态意识”的梦想。我不知道这些企业家是否也有过跌落“商业坟场”的感受。对了,中国的流行话语叫“暴雷”。

如何实现能源转型

概括而言,前几次能源转型,新燃料被接受,添加进来,逐渐被人们接受,供给和成本等市场力量至关重要,但是需求的力量驱动这一切。需求也可以被被政府(国家力量)这只看得见的手加强或减弱。技术也非常重要,就是蒸汽机(蒸汽轮机)和内燃气等原动机将人类社会推进了我们称之为“煤炭时代”和“石油时代”。能源优势催生了一批又一批的发明和应用,带来了新的“品、新的产业、新的交通工具、新的生活方式。能源转型重塑世界的公式可以简化为:能源短缺(危机)+社会经济不稳(危机)+技术创新(新的原动机?)=实现转型(新的能源时代?)。

在什么条件下可以实现能源转型?《全球能源大趋势》的作者斯科特L.蒙哥马利(Scott L Montgomery)先生给出了一套六点要素和条件:

1、 经济或政治方面的严重形势引起了可以觉察的变革需求;

2、 一种替代资源可以变得供应充足而且可靠,能够大规模地加以应用;

3、 这种资源或选择具备能源优势,比如效率或者能量更高,使用更灵活,人们认为它更安全、副作用更小等;

4、 这种资源或选择具备经济优势,能创造和打入市场,赢得公众的支持(感情和钱包),促进基础设施的建设;

5、 有新的技术能让这种新资源变得实用,甚至在性能表现、成本和适应性上全面占有;

6、 有杰出的倡导者能让这种新资源引起开发者和营销者的主意,而开发者和营销者再把它卖给其余的人。

同时具备了这六个条件就能促成新的能源或者新的时代吗?作者的回答是未必。站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都认识到,新的能源选择还必须具备环境优势,而且是决定性的。但回头看已经经历过的煤炭和石油时代,煤炭和石油都不具备环境优势。

有经济学家认为,英国工业革命打破“马尔萨斯循环”具有真正的“划时代的革命性”的意义。对于工业革命的本质及其对英国的价值,需要从两个层面来思考。从经济层面看,工业革命的价值不是简单表现为英国经济的增长的加速,而是表现为对英国经济结构深刻变化,即经济转型的推动;从能源层面看,工业革命本质上是“能源革命”或“能源转型”,能源转型是工业革命的核心要素。

工业革命造就了“英国世纪”,而随后的“美国世纪”则是石油造就的。研究那些近现代成为世界经济强国的历史进程都表明,能源是其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的最重要的“发动机”,能源转型成功与否是它们崛起与地位转变的至关重要的因素。

风能太阳能等“零碳”可再生能源的确是在加速发展,对其投资已经超过了石油天然气等传统化石能源的投资,而这一“大趋势”是由中国引领的,尤其是在太阳能光伏发电领域。会成功吗?换句话来说,就是会重复过去煤炭和石油成为主体能源的故事吗?在三代人的时间里市场占有率在50%左右的市场份额吗?

从时间维度来看,从1974年美国福特总统召集第一届太阳能大会至今正好五十年;中国无锡尚德公司作为中国第一家民营企业和光伏组件生产企业于2005年12月在纽交所挂牌上市19年了;汇集了全国95%多晶硅、98%硅片、94%电池片、97%组件、95%逆变器,以及80%光伏设备、96%封装胶膜、90%背板等原辅材料和零部件的制造端产能的中国光伏产业行业协会刚刚庆祝其成立十周年。

从市场份额维度看,2015年,两种可再生发电方式,即太阳能发电(0.4%)和风能(1.4%),仍低于世界初级能量供应的2%(BP 2016)。据《世界能源统计年鉴》的数据,2022年,包括风能、太阳能等的可再生能源,在人类社会一次能源消费中,占比为7.47%,无法动摇化石能源和传统能源的地位。2023年,可再生能源(不包括水电)占一次能源使用量的比重为8%,包括水电在内占15%。8年时间太阳能风能在世界一次能源的占比提高了6个百分点,从2%增长到8%,虽然增长速度不低了,但相对于煤炭和石油进入市场早期的市场增长率而言则是不快的。总体而言,鉴于其本身的特性,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太阳能在能源市场上的占有率人不足10%,其市场渗透率是很慢的。

很明显,我们现在迫切需要各种具有环境优势的新能源进入市场,而不能奇托于单独某种新能源扛起实现“能源转型”的打起来。因为现在已经出现在市场上的核能、可再生能源、氢能等,没有哪一种是完全符合斯科特L.蒙哥马利先生给出的那6个条件的。如核能的安全性问题,风能太阳能的间歇性问题,氢能和核聚变能还处于实验阶段的问题。

现在,化石能源在全球一次能源结构中的占比还在80%以上,尽管这十年太阳能在发电中的装机和电量中的占比增长很快,但在整个能源结构中的占比还不足8%。当今的世界还是“石油时代”,石油还是第一大能源。能源转型的历史告诉我们,三百年来尚无任何一种基础能源的绝对使用量是在减少的,不仅没有减少而且都在增加。人类是有能源的总量再增加,新能源由于安全、公平和可持续性上更有优势,仅仅在份额比重增加较老能源快一些而已。

David Fickling先生关于“中国新能源七子”可以比肩“欧美石油七姐妹”的分析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能源转型的新视角。能源转型阶段性地把太阳能公司和石油公司联系在了一起,但我以为,石油公司和太阳能装备制造公司并不具备完全的可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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